她跟着梦主的眼睛和神识，走在满山的竹林景区进行人工智能监控系统的现场设计，用以控制竹林的湿度和密度。

满眼的竹节立在身边，姜生惊异于泽久先生梦境里的清晰度。竹叶上的细直叶脉在阳光下清晰可见，并随风摆动，带起细细的风声，恍如大自然的轻声细语。道路是人工铺上的黑色沥青，弯曲穿行在几百里的竹林里，时而隐匿在竹子底下，时而显露出反光的沙砾。泽久先生一身灰黑色冲锋衣裤和黑色户外靴打扮，手上拿着一张图纸和一支笔，边走边标注。姜生对他的工作内容并不感兴趣，只是对他仍使用古老的纸笔有些好奇。毕竟当下都是电子设备，作为人工智能泛滥的罪魁祸首，这位机械工程师用的却是原始工具。姜生觉得有些好笑。

泽久先生有时候会沉溺在翠绿色的竹子里，或者任由空气中浓重的水汽覆盖在脸上，或者仰头看湛蓝色干净天空，倾耳寻找声音，或者看见穿行在竹底的淡黄色蝴蝶。他会低低自言自语：“怎么都没有鸟呢？唉，回去跟生物部门提一提，加养几只百灵鸟。”

姜生不知道跟了多久，在她眼里，一路上的景色几乎没有差别，只有看见蝴蝶时她方提起一些兴趣。这是她看见的真实蝴蝶，小小的轻薄翅膀，在阳光下呈现出薄如蝉翼的弱小。很快她便从泽久先生的神识中抽离，冷眼旁观这个梦境。她想，泽久先生大概不喜欢花，却喜欢这种如花瓣的小生物，有浪漫却不多。姜生在等，等他妻子的出现。她毫不怀疑，感情是泽久先生的病因，而这梦境，必然简单得只剩他二人。

泽久先生走走停停，竟是梦里都不舍得快进，姜生甚至怀疑这是回忆录。人在梦境中是没有饥饿等感觉，姜生却能共情到他的肚子饿了需要找食物的感觉。他瞅一眼地图，脚步毫不迟疑走进一条林间小道，上个坡后，走进一间黑木小屋。进屋后他四周看了看，有些疑惑。而姜生没有附于他的神识，并不晓得他的疑惑，只见他的眼睛放大，眨了几下，然后又恢复一双细长眼睛。

“请问，有人吗？”是姜生熟悉的温和声音。

一个身影出现在前台桌子后面。是个女子，长发低束，身穿淡蓝色短袖立领旗袍，一排单耳扣上是修长洁白的脖颈。一张鹅蛋脸上，细眉如墨羽，双眼若杏，一眨恍若春风拂过，润开一晃清水，小巧鼻子下唇红齿白，娇俏间开出一朵桃花。如此清晰又梦幻的五官让姜生再次陷入是梦是回忆录的疑惑中。

女子看着来人，熟捻答道：“有的，先生，请问你需要什么帮助吗？”

姜生看见，泽久先生的脸有些微红，嘴巴微张，细长眼睛里，眼珠如宝石般放出光芒，双脚好像被粘在地上，身子显出一瞬间拘谨。他的声音有些顿挫：“你好，那个，我有些饿。”

女子的微笑像一股柔和的风，吹进泽久先生的眼睛里：“我这儿没有现做的饭菜，只有早上送来的寿司或者冻饺。”

“没关系，我可以自助。厨房里有面条之类的吗？”

“当然，您请便。”

接下来里，泽久先生主厨，女子打下手，木屋的开放厨房里，烟火味十足。二人竟十分合拍，仿佛多年的好友一般。泽久先生熟练打蛋，女子在旁剥蒜，一张不近人间烟火的脸，仿佛被泽久先生拉入尘世。姜生看着二人，尤其注意到泽久先生认真专注的脸庞，梦外平平无奇的五官像注入情感一般立体起来，剑眉入颦，双眼细长却十足深邃，高挺鼻子如高原上的挺立山脉，撑起铁铮铮的脸骨，薄厚适中的嘴唇一线排开，亦弯亦直。姜生看得有些入神，原来注入感情的泽久先生竟如此英气逼人。但她此时不附入他的神识，如此浓烈的感情，不利于修梦师的思考。

两碗冒着热气的牛肉鸡蛋面分摆木桌两边，面对面的一男一女笑语嫣然。水汽中男子躲闪又深邃的眼神若隐若现，时时偷看女子灵巧可爱的眼睛，便是泽久琅对沈若的一见钟情，而他将心思藏在心里，不敢宣之于口。如深山池水，一缕悠泉漾入，深幽湖底便生出一朵琉璃花，不现于世。

屋外，一叶箭竹翠绿欲滴，层层叠叠却为墨绿色，原来阳光到达不了的地方即为黑暗。所见非所思，所梦即所想。

姜生对理工科工程师的浪漫颇有些好奇，想要知道这位不善言辞的男子，得逼到如何程度才会将一腔深情展示给心爱的女子。她甚至觉得这样的过程有些有趣又可爱，仿佛唤醒自己十七八岁的少女心，偶然窥见男人的灵魂，于是便不着急寻找梦主的梦结，只将梦境的主导权完全放给梦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