梦中的男子不明白,她是他的不一样,而他只是她众多过客之一。姜生却看得明白。
泽久先生常通过网络关注沈若的动态,一词一语都不放过。他笨拙地找机会和她聊天,不敢放肆却又无法控制。他给自己增加到竹林的出差次数,有时只为见她一面,或者在她面前刷一下存在感。有一回,烟雨朦胧的早晨,竹子的墨绿色浓重如古时候的油墨画,泼出肆意潇洒的江湖之气。泽久先生特意打扮,把胡子刮干净,换上一身暗蓝色休闲装,喷上几滴掺杂柠檬味道的琥珀香,走进熟悉的小道。姜生看着他的身影,几欲陷入画中的身影有些孤寂,她想,是该有位穿着旗袍的女子。等走到木屋,却发现沈若是下午的班次,于是他便孤寂地坐在木屋里等待。他不觉得饿,只是出神地望着屋外,值班的另一个姑娘给他换了一杯又一杯的热水,有些好奇。泽久先生也不多说,只表示上来游玩。
沈若出现的时候,披一条暗蓝色披巾,穿的是一身淡粉色有白色刺绣的立领长旗袍,上面朵朵白色桃花像竹墨画里的华彩,泽久先生那双被浓雾浸湿的双眼见了之后透出光芒。沈若边走边接电话,旗袍随着她的步伐摇曳生姿。她没有注意到里屋的泽久先生,而电话里的年轻男子声音让泽久先生眼里的光芒暗淡了些许。他仿佛有些生气,低头不肯主动打招呼。可这生气的情绪拉长光阴,梦里的一分一秒变得漫长。他终于抬头,沈若仍是没看见他一般,直直走过他的身侧和另一个姑娘交接工作。直到另一个姑娘离开,沈若烧开水,眼睛看向小屋,才发现泽久先生的背影。姜生想,原来空间那么小,距离那么远,她有些心疼。
泽久先生仍是不回头,盯着屋外的白雾,一动不动。开水声音响起,沈若拿起毛巾套上壶柄,走到他的身边。泽久先生抬起头看向沈若,眼睛里水光山色,仿佛那朵琉璃花盛开在眼里。姜生看着他的眼睛,情绪竟有些波动,她没意识到自己的心跳动得很快,只以为自己的神识附在泽久先生的神识里,跟着他波荡。一重山水一重色,万般动人汇于眼。姜生在他的眼睛里看见自己的身影,被吸在那一块光彩动人的眼珠里。她仍觉得她跟随梦主的神识,触摸到梦主的灵魂模样,那里盛放古老英雄主义的耐心情怀和极致审美,阳刚之中的温柔尤为珍贵。
沈若愣了,出神片刻才反应过来,眨一眨眼,笑着给他倒水:“泽久先生,今儿怎么得空过来?”女子轻柔的声音飘浮在湿润的空气中,像漂浮的蒲公英一般。
回应她的是大提琴般沉重优雅的声音:“路过这儿,正好过来找你,没想到你这会儿才到。我可是等了你许久。”
沈若有些不好意思:“你知道的,我只是兼职,排班比较随意的。我们这种景区,天气不好的话,基本没有人,所以我们也不经常值班。”
泽久先生问道:“那我下次想来找你聊天,可怎么办呢?”
沈若直起身子,低头笑着看他:“你可以直接问我在不在,或者我一会儿把排班表给你。”
泽久先生的笑容温柔得像冬日里的暖光,灼烧了姜生的心。她想,原来,他不只是眼睛好看,连笑容也很迷人。
泽久先生的拧巴又出现,好像感情放到这个地步,对他而言已经是极限。他没有等沈若下午值完班,而只坐了一杯茶水的功夫,就站起身。姜生觉得她越发了解这个男子,如画五官里透出的灵魂,内敛又深沉,聪明而克制。
沈若见此,从前台的桌子角唤他:“泽久先生,晚上我有朋友聚会,你要来参加吗?”
泽久先生转身看向女子,荧光波动,仿佛那白色桃花开在他透黑的眼珠里,“好啊,你把时间和地点发给我,需要我去接你吗?”
“不用的,就在我家附近的酒吧。”
“我能叫你,阿若吗?”
“自然可以。那我就唤你做阿琅吧。”女子的杏眼一眨一眨,更像蝴蝶的翅膀。
“那晚上见,阿若。”
“晚上见,阿琅。”
泽久先生转过身,脸上带着一股得逞的笑意,走入暮雾。阿琅,阿郎。
晚上,泽久先生如约而至,仍是那身暗蓝色的打扮,而沈若已换上一身白色碎花裙,头发高高扎起,一张光滑白净的脸打了粉红底,红唇烈火,娇艳欲滴。泽久先生看着灯光闪烁里的艳丽女子,和白日里的淡雅南辕北辙,他盯着她,不舍得挪动。姜生想,原来爱一个人,是爱那个人本身,而不是爱某个模样。她想,她又走近泽久先生一步了。
一整个晚上,姜生观察到泽久先生的各种表情。有时候,他看见沈若的男性朋友搂着她的肩膀,就黜起眉头,紧缩下巴。有时候,沈若跟她的朋友们玩得不亦乐乎,他就坐在角落里,眼皮下沉,有些落寞。有时候,沈若过来和他说几句话,靠近他的身子,他的一张脸一动不动,身子却不由自主向她倾斜。有时候,他转头看向四周的跳动人群,暗自摇头苦笑,却在沈若看向她的时候立马换上一副笑容,那副笑容在晦涩不明的灯光里,温柔有力。
姜生有些沉迷,仿佛躁动的人群里,她只关注泽久琅,以及他关注的沈若。她沉迷于自己的专注中,像毒药一般无法自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