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两点幽暗的、闪烁着不怀好意红光的眼睛,如同冰冷的锥子,狠狠刺穿了林夏刚刚燃起的希望。腥臊的热气混合着金属粉尘的味道扑面而来,带着一种原始掠食者的压迫感。恐惧瞬间攥紧了他的心脏,血液仿佛凝固,四肢僵硬得如同灌了铅。跑!大脑在疯狂尖叫。
求生的本能压倒了观察植物的冲动。林夏猛地收回手,身体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,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向后急退!动作仓促而狼狈,后背重重撞在身后那块冰冷巨大的金属板上,发出“哐当”一声闷响。
几乎在他动作的同时,管道阴影里传来一阵令人牙酸的、金属摩擦地面的“沙沙”声。一个低矮、迅捷的灰褐色身影猛地窜了出来。
那东西不大,约莫家猫大小,但形态极其怪异。它有着类似甲壳类生物的坚硬外壳,覆盖着厚厚的、沾满污垢的角质层,边缘呈现出锯齿状。外壳下是数对快速交替划动的、如同钢针般锋利的节肢。最骇人的是它的头部——没有明显的眼睛,只有两颗镶嵌在甲壳缝隙中、不断闪烁着贪婪红光的晶体状器官。一张布满细密锯齿的口器大张着,滴落着粘稠的、带着腐蚀性气味的涎液。
它没有立刻扑上来,而是停在林夏刚才跪着的位置,那对红光“眼”死死锁定了林夏,口器开合,发出“咔哒咔哒”的威胁声。它似乎对林夏刚才想要挖掘的白色小花根茎毫无兴趣,目标明确——就是林夏这个陌生的、散发着“肉味”的生物。
沙甲虫,一个名字突兀地跳进林夏的脑海,像是这具身体残留的本能记忆。这种垃圾星底层的掠食者/食腐者,外壳坚硬,行动迅速,口器能轻易撕裂防护服,更可怕的是,它们往往是群居的。
冷汗瞬间浸透了林夏单薄的家居服。他背靠着冰冷的金属板,退无可退。目光急速扫视四周,寻找任何可以充当武器的东西。碎石?太轻!金属碎片?太钝!他手边只有刚才仓皇后退时下意识抓在手里的一块……半凝固的、颜色可疑的有机垃圾块?黏糊糊,散发着恶臭。
绝望再次袭来。难道刚穿越过来,就要成为这种怪虫的盘中餐?
就在沙甲虫后肢蓄力,即将扑击的瞬间,林夏眼角的余光瞥见了离他不远处的地面——那里散落着几块从刚才那个拾荒者丢弃的银色软袋里挤出来的、尚未完全干涸的灰绿色营养膏残渣。
一个疯狂又带着一丝希望的念头闪过脑海!没有时间犹豫。
“去你的!”林夏用尽全身力气,将手中那块恶臭的有机垃圾块朝着沙甲虫的侧前方狠狠砸去,同时,身体猛地向侧面扑倒。
“啪!”垃圾块砸在金属地面上,黏糊糊地溅开,散发出更浓烈的腐臭。
沙甲虫的扑击方向果然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和气味干扰了一下,它本能地朝着垃圾块落点的方向偏转了头部,锯齿口器对着空气凶狠地咬合了一下。
就是现在,林夏在扑倒的同时,另一只手闪电般探出,不顾那令人作呕的触感,一把抓起地上一大块黏糊糊的灰绿色营养膏残渣,用尽吃奶的力气,朝着沙甲虫那闪烁着红光的“眼部”晶体狠狠糊了过去。
“噗叽!”精准命中。粘稠、滑腻、散发着工业合成物怪味的营养膏,瞬间糊满了沙甲虫头部的晶体和口器。那两点红光瞬间被遮蔽,变得模糊不清。沙甲虫发出一声尖锐刺耳的嘶鸣,像是被滚油烫到,整个身体剧烈地抖动起来,数对钢针般的节肢疯狂地在地上划动,试图甩掉头上这团让它“失明”又“窒息”的恶心东西。
机会,林夏根本不敢去看效果,手脚并用地爬起来,朝着远离管道阴影和白色小花的方向,跌跌撞撞地狂奔!肺部火辣辣地疼,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味和血腥气。他不敢回头,只听到身后传来沙甲虫愤怒的嘶鸣和节肢疯狂刮擦金属地面的噪音。
他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,直到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,再也迈不动一步,才扑倒在一堆相对松软的、由破碎布料和不知名纤维堆积而成的“垃圾山”旁,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,心脏狂跳得几乎要炸开。
暂时……安全了?
他瘫软在地,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席卷全身。冷汗浸透了衣服,被冷风一吹,冻得他瑟瑟发抖。喉咙更是干渴得像要裂开,每一次吞咽都带来刀割般的疼痛。饥饿感重新变得无比清晰,胃部痉挛着,发出空洞的鸣叫。
水……食物……必须找到!
林夏挣扎着坐起来,环顾四周。他发现自己跑到了一个类似“生活区”边缘的地方。这里堆积的更多是破碎的家具残骸、扭曲的金属支架、大量褪色发脆的合成布料和塑料碎片。不远处,有几个用废弃金属板和防水布勉强搭建起来的低矮窝棚,歪歪扭扭地挤在一起,如同钢铁巨兽身上的丑陋疥疮。
一个窝棚的门口,坐着一个穿着拼接皮袄、满脸沟壑的老妇人。她正拿着一个和林夏之前看到的一模一样的银色软袋,面无表情地挤着里面的灰绿色糊糊。
林夏的目光死死盯住了那个软袋。饥饿和干渴像两条毒蛇啃噬着他的意志。他知道那东西看起来极其恶心,闻起来也毫无食欲,但……它似乎是这里唯一明确可以“吃”的东西!至少那个拾荒者和眼前的老妇人都在吃它。
活下去!活下去才有希望!
林夏深吸一口气,压下胃里的翻腾,拖着疲惫的身体,慢慢地挪到老妇人附近。他不敢靠得太近,保持着几米的距离,努力挤出最无害、最恳求的表情,指着自己的嘴巴,做出极度干渴和饥饿的动作,眼神充满哀求。
老妇人抬起浑浊的眼睛,漠然地看了他一眼。那眼神和之前那个拾荒者如出一辙,麻木,空洞,没有任何波澜。她没有说话,只是停下了挤营养膏的动作,看了林夏几秒,然后……竟然真的从她脚边一个破旧的金属罐里,又摸出了一个同样的、未开封的银色软袋。
她扬手,将软袋扔到了林夏脚边的灰黑色粉尘里。
林夏愣住了,随即是巨大的、难以言喻的感激!他几乎是扑过去,捡起那个冰冷的软袋,连声道谢:“谢谢!谢谢您!”尽管对方可能根本听不懂。他颤抖着手,学着之前看到的样子,找到软袋顶端的一个小凸起,用力撕开。
一股更加浓烈的、难以形容的气味瞬间冲了出来。那是一种混合着铁锈、化学溶剂、过期油脂和某种甜得发齁的人工香精的味道,极其刺鼻。林夏强忍着干呕的冲动,看着袋口流出的粘稠的、如同鼻涕虫分泌物的灰绿色膏体。
这就是食物?这就是这个时代人类的“营养”来源?
他闭上眼睛,回忆起地球上那些色泽诱人、香气扑鼻的美食:刚出锅的白米饭散发的清甜蒸汽,红烧肉在锅里咕嘟冒泡的酱香,青翠欲滴的蔬菜在热油中爆响的脆爽……强烈的对比让胃部更加剧烈地抽搐起来。
他猛地睁开眼,眼神里只剩下不顾一切的决绝。活下去,他捏紧袋子,仰起头,像吞毒药一样,用力将袋口对准嘴巴,狠狠一挤。
“唔……呕——!”
一股冰冷、滑腻、带着强烈化学合成物怪味和齁甜感的膏状物瞬间涌入他的口腔,那感觉,就像吞下了一大口混合了机油、过期糖浆和工业润滑剂的泥浆,粘稠的膏体死死糊住了他的舌头和上颚,那股诡异的甜腻和刺鼻的化学味直冲天灵盖。强烈的生理性厌恶让他瞬间弓起了腰,控制不住地干呕起来,眼泪鼻涕一起涌出。
他强迫自己咽下去,每一次吞咽都伴随着剧烈的恶心感和喉管的痉挛。那东西几乎不需要咀嚼,像一坨冰冷的、沉重的铅块,带着令人作呕的味道,滑进了他的胃袋。一股冰冷的、仿佛来自工业流水线的寒意,从食道一直蔓延到胃里,非但没有缓解饥饿,反而带来一种更深的、精神上的空虚和绝望。
这根本不是食物,这是维持生命最低限度的、冰冷的工业废料,是对味觉和灵魂的双重酷刑。
林夏瘫坐在地上,手里还捏着那个空瘪的软袋,粘稠的灰绿色残留物沾满了他的手指。他剧烈地喘息着,胃里翻江倒海,嘴里残留的诡异味道让他恨不得把舌头拔下来。干渴感因为恶心变得更加强烈。他看向那个老妇人,对方依旧面无表情地吃着她的“营养膏”,仿佛那是最自然不过的事情。
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和悲哀席卷了林夏。这个世界的人,就靠这种东西活着?他们对“美味”毫无概念?他们的味蕾和灵魂,是否也像这片垃圾星一样,被冰冷的金属和化学物质彻底荒漠化了。
胃里那坨冰冷的“营养膏”带来的不是满足,而是更深沉的寒意和生理上的极度不适。林夏瘫在冰冷的垃圾堆旁,感觉自己的灵魂都在被那股诡异的化学甜味和铁锈味侵蚀。他看着自己沾满灰绿色膏体和灰黑粉尘的双手,再看看远处麻木进食的老妇人,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、源自本能的抗拒。
不!不能这样!他是林夏,是一个厨师,他的生命不该被这种工业废料定义!他属于灶火、属于食材天然的香气、属于食物带来的温暖与慰藉。
求生的意志再次燃烧起来,但这一次,目标不再是苟延残喘地吞咽“营养膏”,而是寻找真正能被称为“食物”的东西。他想起了那些白色的、散发着微弱甜香的小花和它们根部疑似块茎的东西。虽然刚才遭遇了沙甲虫的袭击,但那种植物……是希望。
胃部的痉挛和嘴里残留的恶心味道成了最强的驱动力。林夏挣扎着爬起来,眼神重新变得坚定。他需要武器,需要工具,不能再像刚才那样赤手空拳,毫无防备。
他强忍着恶心和虚弱,开始在附近的垃圾堆里仔细翻找。破碎的金属片?太钝。断裂的金属管?太沉。终于,在一堆缠绕的电线和塑料碎片下,他发现了一块边缘相对锋利的、大约半臂长的、不知从什么机器上断裂下来的合金薄片,入手沉重,边缘虽然有些卷刃,但足够锐利。他又找到一根还算结实的、手腕粗细的金属短棍。
简陋的武器在手,林夏心中稍微安定了一些。他深吸一口气,努力辨认着方向,朝着之前发现白色小花的那片区域,小心翼翼地、迂回地靠近。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谨慎,眼观六路,耳听八方,紧握着手中的合金薄片,随时准备应对可能再次出现的沙甲虫或者其他危险。
当他终于再次绕到那块巨大金属板的后面,看到那几株在污秽边缘顽强生长的白色小花时,悬着的心才稍稍放下。这里暂时没有沙甲虫的踪迹。他警惕地观察了四周,尤其是那片管道阴影,确认没有闪烁的红光后,才快步上前。
这一次,他不再犹豫。他用金属短棍小心地拨开覆盖在植物根部的灰黑色粉尘和碎石。果然,下面露出了几个拳头大小、表皮粗糙、呈现出灰褐色、形状不规则的块茎。它们紧紧地簇拥在一起,散发着淡淡的、混合着泥土和植物根系的清新气息。
就是它们,林夏的心脏激动地跳动着。他小心地用合金薄片的边缘,沿着块茎与土壤的连接处用力切割。根茎比想象中坚韧,他费了些力气,才将最大的一颗连着部分根须完整地挖了出来。块茎入手沉甸甸的,表皮虽然粗糙,但内里似乎很饱满。
他如法炮制,又挖出了另外两个稍小的块茎。看着手中这三颗沾满泥土的“宝贝”,林夏第一次在这个冰冷的世界里,感到了真实的、源自生命本身的喜悦。这不仅仅是食物,这是对抗这片“味觉荒漠”的第一块基石。
林夏压抑着兴奋,迅速将三颗块茎塞进围裙前面的大口袋里。他不敢久留,准备立刻离开这个是非之地。
就在他转身的瞬间,一阵微弱的风拂过,带来一丝若有若无的……焦糊味。
林夏的脚步一顿。他循着味道望去,只见离他不远的一堆由破碎隔热瓦和金属片构成的垃圾堆缝隙里,隐隐有微弱的、橘红色的光芒透出,伴随着极其轻微的“噼啪”声。
火,这个发现让林夏的心脏再次狂跳起来,在冰冷的钢铁垃圾星,火意味着什么?意味着温暖,意味着烹饪的可能。
他几乎是本能地朝着那光芒靠近。绕过几块扭曲的金属板,眼前的景象让他屏住了呼吸。在一个由几块耐高温的废弃隔热瓦围成的简陋小坑里,一堆不知名的、类似干燥苔藓和碎木屑的混合物正在静静地燃烧着!火焰不大,橘红色的火苗稳定地跳动着,散发出温暖的光和热。火堆旁,散落着几块被烤得焦黑的、形态古怪的甲壳碎片——正是沙甲虫的外壳。
有人在这里,而且,在用火处理沙甲虫。这个发现如同惊雷,在这个依赖营养膏的世界,竟然有人和他一样,在尝试获取天然的食物,甚至……烹饪?
林夏的心头瞬间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激动和强烈的期待感!他是不是……并非唯一的异类?他是不是有可能找到……同类?
他下意识地向前迈了一步,想要看得更清楚些,想要找到那个生火的人……
就在这时,他敏锐地感觉到,一道冰冷、锐利、带着强烈审视意味的目光,如同实质的针,从侧前方某个更高的废弃金属架子上方,毫无预兆地刺了过来。
那目光,比沙甲虫的红光更让他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和……压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