何甜玉正在厨房里舀绿豆汤。白瓷碗里的汤水泛着微黄的澄清色，豆子早已煮得绵烂，一搅即化，浮着几颗冰糖和几丝橙皮。

她一边慢慢喝，一边对着窗外的热浪发呆。湾市六月，阳光如刀子一样剐人，绿豆汤才是解暑的王道。

她本来是打定主意今天不出门的。

空调开着，邮箱里没新邮件，日子安静得像温吞水。

谁知道徐佳一个电话打进来，言辞迫切：“甜玉你必须来！这种局你错过就是错十年。”

“什么局？”何甜玉用勺子拨着碗边，懒得动。

“产业对接酒会。我老公托关系花了三十万买了门票，不甘心自己去，又拉上我，我想着我们公司几个骨干也能沾光……你也来吧，说不定能遇到金龟婿。”

何甜玉差点被绿豆汤呛住：“金龟婿？你以为是相亲大会？”

“别闹，那种地方的人脉你不懂，有几个是真企业家，有几个是掌权不露脸的……”徐佳神神秘秘。

“不露脸还怎么认识啊？”何甜玉半开玩笑，低头又舀了一勺绿豆汤，凉意顺着喉咙滑下去，脑子却清醒得很。

她大概知道这种场合意味着什么。

产业、对接、酒会——这不是交朋友，是隐性资源的权力对冲场。

她一个宅在湾市小破楼里卖卖小商品的女人，去那种地方能干什么？看赖蛤蟆翻身吗？

可徐佳的语气转为恳切：“你总宅着不行，这都多少年了，连个人都没影……就算不是为了男人，我们这种阶层的人，能接近真正的产业巨头也不错啊，说不定，就是什么人生机遇呢。”

她挂了电话，站在厨房门口，听着锅里还咕嘟咕嘟地响。

她重活这辈子，唯一在乎的就是这个好友，基本什么都听着她，也在好友的安排下相过好多次亲。

但每次人一听自己的背景——父亲堵伯以及偷窃坐牢，母亲早早改嫁从未联系，爷爷奶奶在自己大学时候已经离开——跑都来不及，哦，也有没跑的，想发展成短择关系。

即使如此，好友每次都推着她去见见，去试试，现在居然连30万的门票都想着推自己一般，何甜玉其实很感动，不想让好友失望。

宴会在湾市南区的一个封闭式产业园举行，主楼像一座修道院改建的建筑——外观低调，内里奢华。

所有的金属标识都被刻意抹去，连入口都隐于竹林背后，只有受邀者才知道确切地址。

徐佳的老公已经带着公司的员工在全场绕着走，试图找机会认识些人。

徐佳玩着何甜玉的手，看着她，满意地哼了一声：“你今天这身穿得聪明，不输给任何人。”

何甜玉穿了一件白色的纱裙，裙摆到膝盖下几寸，轻轻一动就带起一阵柔风。

布料极轻，像是浮在空气里，不属于任何一种流行趋势。肩线自然垂下，露出长而柔软的脖颈。

她肤色本就偏冷白，在灯光下仿佛一碰就会碎。

裙子下是她修长笔直的腿，不是锻炼出来的硬朗线条，而是那种带着点少女气的清瘦柔和。

她画着淡妆，眼角带点微微的水光，看人时总像在思考什么没说出口的事，仿佛与周围世界隔着一层薄纱。

宴会厅二楼的半开放式廊台上，蒋绍阳倚着雕花扶栏边站着，身边围了几位地方国资系的合伙人，还有负责自动化港口试点的项目代表。

他看到她。

她站在厅边，不主动结识任何人，也不端酒乱笑。

别人都是目标明确地寻找对接资源，她却像是误入了产业战争的白色小动物，一只懵懵懂懂的小天鹅，带着一点茫然地在人群间张望。

蒋绍阳没有说话，只是收回目光，把手中酒杯搁下。身边的人还在谈什么高精度模块整合、湾区城市更新资产包的问题，他却走神了半秒。

他想起自己被眼前这只小天鹅拉黑了，几个月过去，自己都忘的差不多了。

可是一见到她，记忆就像潮水般泛滥开来——夏日里那股冰凉的触感、眼里好像总含着水汽，皮肤是近乎透明的白，神情始终带着防备。

她像一块快要化开的软糖，甜得发腻，却又叫人忍不住……想含在口中慢慢融化。

从12岁起就跟在蒋绍民身边的助理，同时也是负责蒋氏集团在华事务总裁李明宇注意到他短暂的失神，侧头笑问：“老大，怎么了？”

顺着他的眼神望过去，只见一个穿着白色纱裙的女孩子正站在自助台边，用小夹子挑着一块蜜汁烤鳕鱼。

裙摆轻飘飘地垂在膝下，肩膀瘦削光滑，后颈白得几乎透光。

李明宇“哈”了一声，眼里立刻浮出一丝起哄的意味，差点脱口而出一句“哟，开窍了？”

但他到底稳住了，咽下半句话，只咧着嘴低声笑：“有点意思啊。”

何甜玉觉得这种级别的局，果然餐饮标准是很高的，有很多她上辈子以及这辈子都没吃过的食物。

何甜玉拿着盘子，一边试探性地挑菜，一边在长桌边慢悠悠地晃着。

她尝了一口“抹茶味鱼子酱小饼”，结果差点皱眉——甜咸混搭，鱼子酱的腥味被抹茶盖不住，像在嘴里开了一场内部斗争。

“酒浸鹅肝卷”配着一颗白兰地泡过的葡萄，看起来像高级点心，入口却像含了一整个香水瓶，她一时没忍住咳了两声。

最后试的那个“冻柠檬泡沫蛋白球”，看起来晶亮通透，像一颗硬糖，结果一咬就碎，入口轻得像雾，一点存在感都没有，等她反应过来，东西已经没了。

她还是更想回家喝绿豆汤。

但盘子没放下，脚步也没停，继续在餐桌边晃着。

徐佳早被她老公喊过去帮忙，说是有些场子，有女人在，好打开话题。男人谈投资，女人谈口红——她真不明白这有什么好搭配的。

她正在犹豫要不要尝那道名字太长、看起来像鱼冻又像甜品的东西，一道低沉的男声从身后响起：“这个你可以试试，‘腌红提包白芝士慕斯’，甜的比例刚好，收尾有一丝烟熏。”

何甜玉一听这个名头，原本握着小叉子的动作微微一顿。

她看了他一眼，那眼神分明在说：你谁啊，怎么连这种都门儿清。

他似乎没在等她回应，只安静地站在那里，像是对结果毫无期待地顺手提了句建议。

她忽然反应过来，这个人不是……好几个月前来家里修门的那个维修工？